为什么讲浙江模式呢?我觉得在中国最近30多年经济发展过程中——直到现在,浙江经济发展都是最独特的。讲到中国经济奇迹就会发现不能绕开浙江。实际上国外很多关于中国经济奇迹的文章,最终引用的现实案例,一大半都是浙江的。
■赵伟 浙江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博导
浙江是最独特的。所以你要研究中国过去30多年的经济增长和制度转型,尤其是体制改革,浙江是最值得研究的。当然,现在我们国家新一代领导人在浙江也干过省委书记,对浙江的情况也比较了解。所以,你要判断下一步改革和未来的发展趋向,可能浙江也是一个必须关注的地方。所以我说,浙江已经形成的这个模式,未来它的发展,它自身的发展和对中国下一步改革的影响,你不能不关注。
为什么我们要重提浙江模式呢?我们看这些年浙江发生的一些经济事件,引起了全国的关注,而且引出了中国的一些改革举措。民企“跑路”,实际上全国都在跑,确切些说是老板跑路,但是温州跑得最有声色,惊动了当时国务院总理温家宝。温家宝亲自跑到温州去,问“你们要什么政策?”这就引出了中国的金融改革“破冰”意向——要动真格了,始有温州的“金改”。但是现在看来,这个“金改”是雷声大雨点小。我觉得靠一个小的地方“金改”是做不出来的。金融对于一个国家的经济系统犹如血液一样,血液靠心脏供应,你心脏都不动,在末节小指甲盖的地方做一点东西不解决问题的。但是,这个改革对中国还是有影响的。
温州之外,还有义乌现象。义乌以前不太为人们重视。早期那儿卖的东西多半是假冒伪劣。记得我2001年到金华去作讲座,司机接我,经过义乌的时候,司机都不屑一顾,说那儿卖的东西都是假冒伪劣品,是中国最大的假冒伪劣品集散地!谁能想到现在的义乌?我觉得义乌跟阿里巴巴的淘宝网密不可分,淘宝网上卖的货多半都是从义乌进货的。义乌市场还辐射到了国外——你到日本去看看,东京的涩谷,很多小商品也是义乌的。到牛津附近的比斯特村,也是个小商品市场,但是卖高档商品的,LV包包什么的,很便宜。我到哪里问你们知不知道东亚有没有类似的市场?那里商贩告诉我据说上海附近有一个,显然他们说的是义乌,连他们也知道义乌。所以你不要小看义乌。但是义乌现在也面临着风险,因为电子商务平台搭起来,阿里巴巴搭建的商务平台实际上不受空间限制了,哪里都可以做。所以,对义乌那些摊位、商户而言,网上交易的迅猛发展可能是一个直接的威胁。所以我跟他们讲,将来这些商户会不会像现在的实体书店一样?现在大家去实体书店干什么?很多读者不是去买书的,当然我是去买的,我不会到网上买,嫌麻烦。但是学生告诉我,他们要买书,先去书店里面看看,然后上网去买。我觉得将来义乌那些摊位的命运可能就是这样。所以,他们问我义乌的商铺价格怎么样?我说现在可能到了抛售的时候了。
嘉兴的农村确权。网上有厉以宁教授的讲话,厉以宁教授带着全国政协的人去调查回来后的讲话,充分肯定了嘉兴的做法。应该说这个刚刚开始。这个确权,包括农村小产权、责任田,让农民选择是住在城里的商品房还是在乡村。这个应该说是一个好的改革。但是,我们现在特别感到可惜的是农村的拆迁,传统村落经过拆迁都消亡了。我觉得中国的乡村改造是对传统文化的一种铲除,随意造了一些新农村,有些虽然模仿了传统民居,但是假的。因为政府有征地的持续激励机制,后面的原因是,中国过去30年发展没有经过经济衰退,因而没有大规模的企业死亡。本来应该淘汰的企业没有淘汰掉,在那儿占着地。新生的企业要地,只能指望政府去新征。西方市场经济下不是这样。看看金融危机之后美国的情形,经济不断在复苏,但是你看美国2007、2008、2009年多少企业破产了?甚至银行破产的有多少?我认为经济活动和人体细胞一样,没有死就没有生,我们没有经过大规模的企业死亡,没有优胜劣汰。有的是产能过剩和不断地铺摊子。但客观地说,我们的现行体制下是经不起经济衰退的,因为带来的政治风险很大,会引发社会振荡。所以我说过,我国追求的是一种无衰退的产业转型升级。
再来看,还是在浙江,吉利收购沃尔沃,这个看似一个单独事件,其实也是一种倒逼。在收购沃尔沃之前,吉利谁看得上?在中国造车行业大家谁看得上李书福?无非就是个农民企业家,但在收购沃尔沃之后,现在包括企业界、政府部门则对他刮目相看了!
还有,阿里巴巴的“余额宝”一出来引发了什么?——揽储!引起利息大战。最近阿里又到美国IPO,马上看到有财经评论说,为什么到美国上市,这么优质的资产让美国人买了?中国人干嘛?现在在反思我们的资本市场规制。
所以浙江发生的这些事,现在看来具有全国意义。以前如果是一件事就仅仅是浙江的,现在可能是引起高层关注的问题,可能倒逼出来一些改革的决断。问题是这些发展的寓意到底是什么?是否与以往形成的浙江模式有联系,或者是一种延续?我认为看经济增长,看社会发展不能割断历史,而须留意历史上沉淀下来的那些因素的作用。所以要看浙江当前发生的这些事对全国体制改革的意义,就需要看浙江过去30多年形成的制度转型的机制。我把它叫做“倒逼机制”。
我这次演讲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以以往30多年浙江区域经济转型发展的历史视野看最近浙江发生的一些事。看看是不是一种倒逼?我原来讲倒逼,认为省级政府能放的权限都放了,现在的倒逼在突破省域层面,向更高的层次倒逼。还有,原来浙江这些企业仅仅是在国内,现在拓展到了国际上,它的空间在变,所以倒逼的逻辑形成了这样一种机理,倒逼的空间在扩大、在变化。这是跟以往的发展是延续的,累进的,或者是一种累积循环。另一个是以制度转型为主线,看制度转型的动力机制变化。
我这十几年来断断续续一直在做这件事,所以先把我的一些旧作稍微介绍一下,因为在座的还有一些年轻人,相信多数人没有看过我那些旧作。现在似乎人人都很忙,看书的人很少。我觉得在国内旅行你发现很少有人看书,基本上都在弄手机。这几年假期老跑英国、日本,我感觉什么场合都能看到一些人静静地坐在那里读书。甚至在公交车上,静静地在做自己的事,很少有人拿个手机在翻来翻去的。我觉得手机将来最大的受害者可能就是中国人,一代人不读书了,在手机上玩游戏了,这是一个问题。我这个假期在英国,乘火车旅行看到不少人在火车上看书,看什么书呢?不是看小说,居然有人拿着哲学书在看。在中国你在火车上能看见有人读这类书吗?这是一个问题,这是一个差异。所以我把以前写的文章介绍一下,算是王婆卖瓜。
我以前写过几篇文章,引起过一些争论。一个就是《温州力量》(包括《温州模式何去何从?》),文章发在1999年《经济学消息报》上。现在我到一些大学去讲学,一些当年在校读博的,都说看过我的文章。因为那个时候没有网络,《经济学消息报》影响非常大,《经济学消息报》还是内部发行的。我在《温州力量+温州模式何去何从》中最早提出“倒逼机制”的问题。后来是温州市委党校朱康对写温州模式研究综述时,特别强调我提出这个倒逼机制。何为倒逼?就是基层的、分散的、民间的民营企业在发展起来之后,地方政府在收入和支出方面对这些企业经营者形成了依赖,对他们的要求不得不高度重视。我当时认为这个有可能像欧洲一样形成一种政治倒逼。欧洲从16世纪,实际上是15世纪末,一直到18世纪中叶,那些有钱的,就是体制外的人,靠经商、海外殖民发财以后,他们实际上会对政府、对国王形成倒逼制衡,对皇家形成倒逼,我当时讲的是这个意思。
第二篇文章就是《浙江模式:一个区域经济多重转型范式——多视野的三十年转型》。这是2009年写的一篇文章,发在《浙江社会科学》上。这篇文章中我提出应沿着四个进程分析浙江模式:第一个是市场化制度转型。我提出了四个小区域模式,后面我会讲的。第二个是工业化经济发展。我认为在工业化经济发展上的所谓浙江模式,可以叫做“新古典模式”,跟欧洲古典工业化一样,比如传统产业,内源性资本,不是靠外资的,由区际贸易开始而国际贸易。我提出工业化的浙江模式是两个小区域模式的汇集。哪两个小区域呢?义乌和温州两块就可以代表。第三个是城市化演进。浙江的城市化,我把它叫做“老板进城”的路径模式。我早期研究外国经济史,上世纪80年代在曼彻斯特待了一段时间,在那里的乡村看了不少工业革命的遗址。(近期在英格兰达比郡特意去看了克隆普特水力纺纱机厂)。工业革命期间,早期的企业都在乡村里头。尤其是没有蒸汽机之前,采煤、采掘、纺织业都是在乡村。浙江民营企业最初也是在乡村的。我还写了一篇文章《工业化与城市化:沿海三大区域模式及其演化机理分析》,分析了珠三角、长三角和京津冀三大地区的城市化。珠三角工业化,我说它是一种“投资下乡”,资本流动是投资下乡。你看早期珠三角城市,只有香港、广州算得上大城市,后来深圳是借助香港形成一个资本集散地,通过这些大城市把资本撒到珠三角那些乡村里面遍地开花,形成了珠三角村村冒烟、户户办厂的景象。它的资本是从城市里撒下去的。长三角不是这样,浙江尤其不一样,这里的资本好像是农村就地生出来的。实际上是农民在全国各地通过经商——温州早期据说有十万推销大军,搞推销,甚至理发、修鞋、做裁缝、做木匠,赚来的钱在乡村办厂。这些在乡村办的企业长大以后,钱才进城。所以,浙江和广东比起来,一个是投资下乡,一个是资本进城。所以,珠三角的城市化是大城市扩散式的,长三角尤其是浙江是小城市聚集起来的,几个小城市聚集起来就是一个大城市。看看义乌怎么起来的?义乌本地人到现在只有70多万,外来人有140多万—200万(因为有一些人是不登记的,常驻外来人口140万)。第四个是区域经济开放,取由区际化而国际化的路径。从区域经济层面上看经济开放属于二重开放,即区际开放与国际开放两个内涵的开放。有些地区是先国际化,比如广东改革开放一起步就发展外贸、外资。浙江改革开放早期,先在全国各地编织了一个市场体系,区际贸易先行建立起来,外贸没有多少。因为在加入WTO之前,私营企业很难进入外贸,在加入WTO之后才变了。浙江后来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变成外贸大省,中国出口盈余最多的省。这是这篇文章里面我提出来的一个看法。
最近一篇就是2011年发的那篇文章,标题叫《工业化—产业集聚与制度演化:浙江模式再思考》,这个文章旨在进行一些理论探讨。此前是对一些现象的归纳和整理,在这篇文章中我试图用产业组织理论、制度经济学及空间经济学知识,从多个角度进行理论提炼。当然到现在还没有做完。
制度转型的浙江模式,可视为一种区域市场化体制转型范式。它的内涵或者它的灵魂就是非公有化或者民营化,最后导致的结果是民有、民享。我在参加浙江省领导座谈的时候,说孙中山讲“三民主义”,叫做民有、民享、民治,浙江现在是民有、民享但尚无民治。
四个小区域模式第一个是温州。温州始终得去关注。十年前大家都说温州好,现在提到温州许多人都摇头。连省长都说现在要找一个坏的典型就是温州。麻烦太多了,简直成了麻烦制造者了!最新的问题是什么?金融危机来的时候政府鼓励民营企业“抱团过冬”,互相担保、联保,比如你缺钱我给你担保,好企业和差企业拉在一起“抱团“,彼此担保向银行贷款。现在好了,企业日子普遍不好,银行要动真格的了,反正到期的贷款要收回,这导致差的企业没钱还,好的企业给逼死了,现在被称作“抱团死”!不仅温州,义乌、永康等地的一大批民营企业都陷入这个联保困局。好企业也给拖垮了,甚至在宁波也有这种现象。唯一好的就是当年没有乱给别人担保的企业,没有听政府和金融机构忽悠的。所以现在温州也是个标杆,如果温州的民营经济没有绝处逢生的话,我觉得整个民营经济的经营环境就值得怀疑,温州“金改“迄今没有多大进展,最多就是小额贷款公司,把以前私人的那种民间拆借能够经过一些机构规范起来,但依然没能解决民企融资难和民资投资难的”双困局“难题。
温州体制改革采取的是体制外再造模式,主要是再造了一个私营经济体系。因为这个地方本来国有经济很弱。这点是公认的,这里就不讲了。
萧山模式以前没有人讲过,这是我提出来的,我以为特别值得关注。鲁冠球的万向就是这里成长起立的。我把萧山模式叫做“体制内突围”模式。即把公家企业变成私营企业——从公有制突围。萧山1992年之前搞工业企业承包制,承包制最后走进死胡同,因为它负盈不负亏:盈了承包人拿奖金,亏了没人管。而且在浙江还出现这样的情形,你不能把企业经营的太好,太好了就没有你的事儿了,因为地方领导看上了,他的亲戚朋友要经营,你就要挪地方了。所以企业经营者把这个企业经营得很差,他可以经营下去。承包制走入死胡同的时候,萧山搞什么?1992年首次确定200多家体制内企业转制,当时有一个好处,当时四大国有商业银行行长都是县委组织部管的干部,把这些行长召集过来开会。县里宣布我们首次确定这200多家企业转制,让经营者在银行贷款买股份,持大股。然后给银行行长下命令,凡是确定改制的企业,其贷款两年内不许催讨,而且要注入新的贷款,这样就做下来了。我们看鲁冠球的万向,他原来是宁围公社的企业,后来是县办企业,改制以后他的股份很大,实际上原来还有公家股,但是公家股后来经过变换都变成私人的了。所以,萧山这种改制叫做“体制内突围”。
第三个是义乌模式,体制外再造。义乌是搞分销的,义乌这个大市场,我们现在看起来很辉煌,市场最初是怎么产生的?我在我的博客里面讲过:一个摆摊妇女和新来的县委书记讨说法引出了一个国际大市场。这个故事网上可以查到:1982年义乌新来的县委书记谢高华上班第三天,县委门口给一个妇女拦住了,讲的都是当地土话,他听不懂。把她请到办公室去,一聊知道了事情原委:该妇女有好几个孩子,丈夫有病,家里地种的粮不够吃,她就在街头摆个摊卖针头线脑补贴生活,但屡屡给给政府的人驱赶、罚款。县委书记当场答应让其继续摆摊。事后县委书记让工商行政管理局研究怎么监管,工商行政管理局拿出一个方案,划出一条街街,弄了些水泥台台,搭上遮阳伞,戏称“草帽市场”。这就是义乌小商品市场的雏形,是给逼出来的。没有想到后来发展成那么大的市场。义乌是从体制外分销开始的,但市场做到一定程度就发展了制造业。从市场中心变为制造中心,实际上印证了经济学关于贸易成本对于产业集聚作用的理论推断。早期义乌卖的商品大多都是广东来的,制造是在广东,后来义乌自己变成制造中心。现在义乌市场1/3以上的商品是义乌本地造的。研究义乌由市场中心到制造中心的变化,浪莎就是个典型案例。浪莎是三兄弟做起来的,我2005年去的时候他们的老大给我讲过创业的故事。他说早期是在广东买袜子,大家都去广东进货,坐火车长途贩运背回义乌卖,后来贩运的人多了,火车拥挤不堪,铁路上开始限制,拿一袋货得额外付费,这样运输成本上去了。生意没法做了。恰在犯难的时候,他经常在广东上货的那个摊主建议他买织袜机,他就买了三台织袜机,在义乌租房子找几个人织袜子,从三台织袜机发展成亚洲最大的袜厂,也是全世界最大的袜厂。这里面就是新经济地理学上说的,贸易成本变化导致产业聚集区发生变化。克鲁格曼和藤田昌久他们的模型讲的就是这个道理。我给藤田讲这个案例,他非常感兴趣。他们原来是理论模型推论,没有找到现实案例。
宁波模式可以叫做“内外夹击,内部生变“模式。外部有两股力量推动了宁波的制度转型:一股是“宁波帮”。包玉刚就是帮主。我近日去宁波,参观了不久前建成的“宁波帮博物馆”。那儿看到展览,宁波出的人才真多,富翁、科学家。包玉刚就是宁波的,他出资创办了宁波大学。宁波大学比温州大学办的晚得多,但后来居上。现在宁波大学要好得多。“宁波帮”为宁波要来许多好政策。另一个就是外资。考察宁波的外资可以看到,早期宁波引进外资几乎全系合资形式,不要外资独资,合资进来就是改造宁波原来国有企业跟那些“大集体”企业。国有企业引进外资一合资,这个企业的性质就变了。内部是私营经济的示范效应。临近地区的民营经济发展激发了宁波本地民营经济,鄞县(后来改作鄞州区)民营经济发展很快,像雅戈尔、衫衫、罗蒙都是那一带发展起来的私营企业。所以,宁波是内外夹击,内部生变的模式。宁波本来是计划经济的一个堡垒,国有为主,这样内外夹击下体制就变了。
四个小区域改革,实际上都涉及到产权改革,暗含了道格拉斯·诺思的洞察:有效率的经济组织是经济增长的关键,也就催生了所谓的“浙江经济奇迹”。我写文章提过,浙江经济奇迹别的不讲,有三块得承认是奇迹:第一块是经济增长。改革开放初期,1978年、1980年,按照人均GDP,浙江经济是全国第14位,1999、2000年排各省第一位,它的增长速度比广东还快。广东利用了多少好的政策?改革开放利用了多少外资?浙江引进的外资一度还不如江苏昆山一个县级市引进的外资多,它的经济增长这样快。从1999年开始浙江人均GDP排到全国各省第一,除了北京、上海、天津之外,浙江是第一。
第二个是富民奇迹,“藏富于民”是浙江的一个特点。浙江小老板特别多,办企业的特别多,这些小老板、民营企业的分配制度是,自己得大头,企业得小头,国家得零头。所以在浙江中产阶级的数量应该是占人口比重最多的。2005年习近平在浙江当省委书记的时候,有次找我们几个专家座谈,谈的过程中习总插话说,浙江能够在全国率先形成一个“橄榄型社会”。就是中等收入阶层占多数的社会。浙江经营企业的私营老板——所谓“浙商”,那时就有400多万。他说你算一下,一家有三口人就是1000多万人,加上他们的亲属,就是2~3千万,浙江只有4000多万人口。一个中等收入群体占多数的社会是最稳定的。所以,浙江的藏富与民值得肯定。而且我提出一个看法,一个地区的房价可能跟它的民间财富积累有关系,因为公款是不能炒房的,所以杭州和苏州房价长期来有差距。杭州房价大约是苏州的两倍到三倍。为什么?苏南盛行强政府,政府很强势。浙江不同,政府早期很弱。应该是7-8年前政府还不怎么有钱,最近几年政府也有钱了,地方政府有钱了,开始折腾。以前好多地方政府是没有钱的。记得2002年我到柳市镇给他们干部做报告,那时候刚加入WTO,弄800人在剧院做报告,剧院也很破,那个政府的楼更破,六七十年代盖的楼。当时德力西和正泰,两个企业加起来一年就是100亿的产值,柳市镇当年的税收就将近十个亿。但政府没钱。钱多半在老百姓手里。
第三个是区域平衡增长奇迹。若比较一下沿海省份地级市经济差距,把江苏、浙江、广东三个省的地级市经济排一下,就会发现,浙江地级市之间的经济差距最小。具体而言,广东最穷的地级市和最富的地级市的人均GDP差距是7.2倍。最穷的是梅州,最富的是深圳。江苏最富的是苏州,最穷的是泰康,排下来的差距是9倍以上。浙江最富的是杭州,最穷的是丽水,排下来的差距是2.7倍,这是2010年的数据。就是说,沿海最发达的几个省中,浙江省内小区域平衡增长是最好的,当然这与浙江面积小也有关系。但是若实地走走,你会发现浙江那些山区都能发财,都能致富。像丽水,衢州,完全是山区,很偏的地方,它们的经济都能增长。原因何在?一个重要原因是发展了民营经济,经济发展是不靠政府的,是老百姓的经济。
这三个奇迹应该承认,三个奇迹后面的因素是什么?产权改革,我觉得是这个最重要。
浙江模式理论上的解释须把握两个大的进程:一个是工业化-产业集聚。
关于工业化进程,以前的研究主要考察一国非农产业发展,现在得有点产业集聚的视野。按照新经济地理学来看,空间聚集很重要,聚集就有聚集经济效应。产业不是在一个国家平面分布下去的,不是各个县、市都同步发展,一定有核心-外围的分野,发生产业聚集。
工业化——产业集聚进程合一的视野来看,它是三个彼此关联的演进:第一个是产业集聚动态的变化,它的范围扩展。第二个是产业组织的变化,由最初的个体户,那种私人商人办的一家一户的个体企业,或者两三个人合伙企业,到现在我们看到的像吉利、万向、正泰、德力西这种大型企业,企业集团。甚至“老板牌”抽油烟机,也搞成一个大的集团。甚至像娃哈哈,搞瓶装水,也可以搞成集团。这整个过程中,企业家自身也在成长,其中企业家精神很重要,早期是没有的。到现在我们看到了。这次阿里巴巴到美国火了一把,有人问我为什么火了一把?我说好多人是冲着马云去的,这个企业本身就做的好,马云本身是很有魅力的,英语也讲的好。这个企业15年从一无所有到现在市值2000多亿美金。所以股民买它的股票。有人说是投中国经济的一票,我觉得也有道理,因为现在互联网从理论上是规模收益递增的,中国有13亿人口,应该说中国做互联网是规模收益潜力最大的。但是更重要的是企业做的好,冲着企业家来的,为企业家投票。
另一个进程是产业发展与制度演化,考察因果联系。产业发展过程中制度是怎么变的?我们把这个机理做出来,我们看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变化,历史是渐进的,有时候可能会拐弯,会遭受一些挫折,但有时候会冲开一个缺口。
两个进程的细化,可以理出五个彼此关联的叠进,分别为:产业集聚的叠进、产业组织的叠进、企业家精神的叠进。产业区范围的扩展,以及制度倒逼压力承受主体的叠进。
先看第一个叠进,即产业集聚的空间叠进。产业空间叠进是一个过程,包括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产业地方化。产业在一个地区集聚的前提,是该地区已经有了产业,一个地区产业从无都有的过程叫产业地方化。马歇尔《经济学原理》中有几章专门介绍产业地方化问题。就是特定产业在特定地域的落地生根,这是有原因的,偶然性里面包含了必然性。第二个是产业集聚。产业在一地落地生根以后,若条件允许就发生“滚雪球”效应。第三个阶段是产业的扩散。产业集聚到一定程度就开始扩散了,经济学讲均衡,到一定程度打破均衡,有了“拐点”,拐点一出现,就开始扩散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