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在渭北黄土台塬上的一个村庄,属关中西部靠北山脚一带。村庄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村庄,周围既没有小树林,也没有小溪流,山也只能远远地看见。当地农村人不习惯抽纸烟,一是嫌没劲,二是也没钱去买。抽旱烟的人说淤泥地出的烟成色好,烟劲足,但性子绵,抽得再多也不起痰。我们村子里产的旱烟在方圆几十里内小有名气,都说我们村里出的旱烟地道。那时候,家里除了种粮没有其他经济收入,只有把自家种的旱烟拿到集市上去卖了得几个零钱,居家过日子的零使小费才有指望。
种烟是一种极为费时费工的活路,小麦扬花时父亲用小布袋将烟籽装了,用温水浸湿,放在锅后走烟散热的地方,过上十天半月,待烟籽浸出针尖样白线芽时,稀在水里一口一口喷在备好的畦子里,用席子苫了等候出苗。到割了麦,烟畦子里的烟苗已长得像小青菜般大了。见了雨水,一家大小齐上阵,用“拐脚”在麦茬地里踏上整整齐齐的小窝子,把畦子里拔下来的烟苗栽进去,填土浇水,自此就没有闲的时间了,天天得浇水,一天不浇水,烟苗就弯腰低头的蔫儿啦。我小时候家里大人白天忙队里的活,浇烟苗和作务旱烟地里的活就交给了我们,我们兄弟便抬上木桶、瓦罐到涝池里汲上水浇烟苗,我和哥哥、弟弟轮换着忽闪忽闪地抬上木桶和瓦罐,冒着烈日一趟一趟地来回穿梭于涝池到烟地的路上,一刻也不敢怠慢,嫩烟苗子哪能经受住毒日头的暴晒。烟苗一天天长大,我们一天天变黑,一个个额头油光黑亮,小孩子嫌戴上草帽缪乱,小光头都被太阳晒得脱了皮,一想到烟叶是家里的指望,也就顾不了其他了。下一场雨,就得锄一次烟地,锄烟是力气活,一遍下来,手上便起了泡,一个季节下来手上就磨出茧子了。烟叶长到了八九个时正是三伏天,烟杈就长出来了,一天得掐一次,不然烟杈疯长,就是下大雨也不敢耽搁,真是大雨刷刷下,披上口袋掐烟杈。一直折腾到要种小麦了,烟叶还不见成熟,就把麦种子撒在烟地里,再锄上一遍,然后用锨抹平,算是种了麦。到了麦苗长到三寸高时,烟叶才算是成熟了,用早早在山上抽的荆条将割下的烟叶夹成串子。这时候更忙了,早晚将成串的烟叶抬出抬进,收潮气、上颜色,这些活全凭经验,烟叶最好的成色是古铜色,草绿色的烟叶抽时带草腥味,卖不了好价钱的。
我11岁那年因“文革”停学,那个年龄在农村就算长大了,父母亲整天要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自留地里的活路及跟集上会卖旱烟的事家里就让大哥和我去干,后来,大哥能参加劳动挣些工分,卖烟就主要靠我了。每次去卖烟时鸡叫二遍就起来收拾,奶奶给我做些饭一吃,就装上几个蒸馍带上几本书,把烟叶扎绑牢靠,背上,跟在村里几个老汉后边,摸黑就上路了,为怕把烟叶揉碎,走的路再远也不敢把背上的烟卸下,困了也只能靠在土塄上歇息片刻,为的是早早赶到集上去占个好地方。到底能卖多少次烟,跑了多少路也记不清了,周围四五个县,十几个镇子,远的百十里,近的十几里,都跑遍了。几十年过去了,我参加工作都30多年了,但卖烟的经历我至今难以忘记……
参加工作30多年了,我就工作在那次赶集卖烟的县城里。有时走到街上,看见有卖旱烟的人,总要去看看那烟的成色,问问时下的行情,聊上几句。
现在,村子里早就不种旱烟了,也没有人需要赶着远路进县城卖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