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09日 星期三 国内统一刊号:CN51—0098     中国•企业家日报

枯枝的归宿

来源:企业家日报 作者:

  ■ (四川)蒲光树

  说起枯枝,画家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喜形于色。枯枝对于画家是艺术,枯枝对我来说,只是最好的柴火。

  小的时候缺吃少穿缺柴火,我常常背着比自己“肥胖”许多的背篼这山那坡去捡柴。捡柴可是一件恼火事,必须像猴一样会爬树。那时除了油桐树和桑树,坡上坡下全是光秃秃的。油桐树和桑树是生产队重要的经济作物,也许是上天给含辛茹苦的农民一点安慰,油桐树和桑树长势良好,很少有枯枝。偶尔有那么一两根枯枝高挂树梢,那一定是在悬崖边上,有时狂风大作,吹得树木东倒西歪吱呀作响,狂风一过,我急急忙忙跑去,那些枯枝仍然没有掉下来。我有些生气,常常围着它们仰天长望,巴不得这些油桐树桑树通通立马全都枯死。

  有些时候运气好也能捡一些枯枝。枯枝耐燃,丢进灶堂,仿佛远行的游子归来,火苗跳跃着,噼里啪啦,像在唱歌,把原来停留在树梢的青葱、阳光的爱抚、鸟儿的呢喃以及曾经梦想拥抱蓝天的宏图大志全都一股脑地付之一炬,又像一个调皮的孩子,活蹦乱跳,吵着闹着,嘻嘻哈哈,拥挤推搡,在灶堂里欢呼雀跃。枯枝的余热从灶门蹿出来,舔舐着灶外的冷风残月,烤得我浑身暖洋洋的,黄皮寡瘦的脸也跟着红润起来。

  望着灶堂里红红的火苗,我开心极了。每当这时,我就觉得枯枝是褪了色的春,是掉了绿的夏,是摘了果的秋,枯枝比长满绿叶的柔条更美丽!枯枝宛如红颜,最体贴,最暖心,最善解人意,枯枝与我,我与枯枝,才真正是缘定今生。我好感激枯枝啊,总希望生命里的每一天都能遇上一大片一大片的枯枝。真的遇到一大片一大片枯树枯枝,我顿时傻眼了。

  那年,我到了阿拉善的额济纳,见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枯枝,那是额济纳枯死的胡杨林,那是迄今为止我见到的最多的枯树枯枝:那大片大片的胡杨林没有了青枝绿叶,没有了霓裳羽衣,那曾经油绿的叶,那曾经贮满柔情的枝,那曾经缠绕的鸟鸣,那曾经流淌在经脉间的私语,一切的一切荡然无存!那些前呼后拥的麻雀,那些吆五喝六的鸣蝉,那些攀援跳跃的猢狲,走着走着都不见了踪迹,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干,光秃秃的枝,还有光秃秃的风与沙尘。

  萧索,荒凉,死寂……

  有那么一天,马致远百无聊赖,把枯藤老树几个物像简单排列,稍加点却“枯”“老”到了极致,道尽人间凄楚萧索,有多么哀怨凄苦萧瑟惆怅荒凉冷落?几百年来牵动了多少人的秋思?又令多少人唏嘘感叹流下肝肠寸断的泪?

  对于我,枯枝始终是最好的柴火。只是我而今再也不需要枯枝做柴火了!面对那一大片一大片枯死的胡杨,我再没有小时候捡到枯枝那样的欣喜若狂心花怒放!在我看来,那每一片叶柄脱落处,都是一个个痛点!我在心里反复追问:是谁捉去了胡杨林的生命?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有时行走户外,偶见青枝绿叶间有枯枝探出头来,那是真正枯了干了死了的枯枝!我总是傻傻地想,一棵树上一样的枝桠,为何这些枝桠走得这么慌张,这么匆忙?一荣一枯一个转身,在盘腿打坐间,就了无牵挂地卸下了一路流光,挑落了灯花,剪断了阳光,虚构了前世今生的告白!

  从柔条到枯枝,饱满的生命慢慢干瘪枯槁,这个生命过程记录的是太阳的脚步。

  我们是“柔条”,我们都会成为“枯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