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川)孙建军 贾勇虎
笫一章
新文化宫的额头傲立于李冰父子的发髻上
流水行云的作合,九天开出风景
蓉城崭新。晨风的素手拂去卓文君的月亮
又捧出薛涛的太阳,唐宋柳絮氤氲
顶天立地的起重塔,酷似农民工刘三的手臂
他说该起砖了,千杯茉莉已在老茶馆绽放
这一刻,府河在北,南河在南,合江亭
一拥《成都》恋曲,就招来江南王谢家的燕子
缘何四万八千之寿,鱼凫之王没死,还在歌唱
灌口的铁锤,又何时与金沙的镰刀
合璧于天府广场那面迎风高挂的赤旗
巴山夜雨,昨夜又涨满天府新区的秋池
刘三的塔臂唰唰唰翻舞,如同诗人的灵感之光
杜工部被卷走的三丛茅,早化成锦江河畔兴隆湖的绿廊
寻诗的孙贾品茗一笑,歌曲动寒川,是李白的赧郎
他们说借此吐纳风云,方能把当下的新诗唱响
第二章
那一年,老文化宫从提督街拆迁
过老皇城,过青羊宫,向西,向西……
成都说,委屈一下吧,不需要问啥
因为你是大哥大,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你懂的
你明白那阵子蜀都大厦骄若女星
春照路如一袭霓裳羽衣,风姿绰约,眉目之间全是抖音
左手一指红星路,川报们,初试下水,正笑点广告
右手一指顺城街,舞厅深入的地下,正狂挤摊位
你说搬就搬吧,那阵子,二点五环,影影绰绰……
你看见麦苗儿葱青,菜花儿嫩黄,伟人昨天走过的农庄
或许新文化就该结庐在意外之外。灯火阑珊处,悠然南山
于是你告别了举办过多少场歌舞与诗会的演艺厅
老茶园,对你说再见,再见……
告别众多工人作家、业余诗人行走的栏目
那本叫《工人文学》的期刊……
你看见老职工们天天聚在门前,流着长长的泪水,
让我再看你一眼,那年,那月,那歌正好流行……
第三章
那位天天打马城西的陆姓诗人,眼里
只有梅花,只有三十里风,香透之泥
但他哪里知道,这武侯,杜甫都没相中之地
金沙,竟比古老的沟头巷子,更为神奇
当新文化宫初来乍到,太阳神鸟一跃冲天
道出价值连城的惊世秘密
创造五千年财富的,究竟是谁
毗邻而沉思的文化宫,从地底狂吸精髓
那些锈噬的刀、枪、剑、戟,闪亮的黄金、玉琮
怎样长成为树,又怎样挂满了鱼
北京的文化宫,领袖命名以“人民”
重庆的文化宫,小平书之以“人民”
成都的文化宫,市民俗称“工人文化”
行不改姓,坐不易名。我们又有谁不是“工人”
文君道,小妾当垆小工,薛涛道,小妇制笺徒弟
诸葛道,某是木牛流马监制工程师
刘三说,你们怎么不说说我?我是这方泥土
新生的农民工,是镰刀的子粒,铁锤的火星,天地的匠心
第四章
刘三在两百米高的脚手架上,挥汗作业
向钢架学习负重,向白云学习漂移
站上城市的制高点,目光会格外敏锐
他看到孔明绞尽心血的枯骨,王健精髓淘干的脊背
生与死都很拥挤,苦也拼,乐也拼,即便洞房花烛
也拼,拼早得贵子,望子成龙
他知道,曾祖父是淘沙淹死的,葬在沙里
曾祖母是推鸡公车时倒地的,眠在泥里
唯独爷爷,为自己凿下最后一块墓碑才撒手
而这些他早不愿提,成都会说,这些故事多了去
他腰间系着麻绳,绳的一头是大厦的额头
另一头,是他老少身家,五口性命
老父老母,还能挖方填壕,还能拼十年光景
老婆在保洁公司打工,女儿正上高中
除了把生病和跌落,视作虎豹和狼群
刘三的心情,常常好过脚下的白鹭、飞鹰
就在文化宫南侧,有个五大花园
他刚刚按揭了一套房子,尽管有人唤它作“城中村”
第五章
她穿着环卫工黄绿相间的上装
天天抚摸清洁二字,汗珠总与晨雾溶在一起
太阳从东到西,横贯川西平原,华西坝的景色
美不胜收,开放是每一朵花的权利
每天,在文化宫,这条近五百米的路上
她扫完地,拾完落叶,哪怕一只烟头,也不会遗漏
她就是刘三的老婆。面如红霞
刘三曾隔空问过四姑娘山,不知你哪点美丽
他们从不知道,穿越大半个中国来睡你
即便是顶着这片大成都的天,他们也是分多聚少
不想就不做了。刘三说了,也就憋了好些年
他们的兴奋点,便聚焦于女儿忘我般写作业
心里却憋着另一段豪言壮语
我们家肯定将诞生,第一代真正的成都人
这时,刘三会偷看妻子的丰胸
骄傲得像天天与他平起平坐的贡嘎山
第六章
那从昆仑山回来的十轮卡,裹一身二郎山的泥
御下西藏的日,又顶上青城的月
马师傅的手臂缠着绷带,雀儿山顶的风
掀翻了驾驶室煮香肠的锅,他去扑抢时却烙破了皮
为此,师傅的女儿和他掰了,只好回老家娶妻
这不,新婚两天后,他又一头扎进新的工地
拉沙。装卸。忽然,滚滚江流中,冲下一个人
他飞身跃水救起,竟是个七十岁左右的老爷爷
老人奄奄一息,这回该死了,修路,挖沙
不小心就滚进水里。太饿了,这腿没一点力气
不!你不能死!他从车上取下香肠
送到老人唇边,爷,你吃吧,我给你
多香啊,一年没闻过了,我老伴一月前
要吃上一截,或许,也不会推碎石时,倒下去
老人,是家人赶到前闭上眼的。家人说
修这路,他家分的一百个工,已超完成一百一
老司机后来成了劳模,在文化宫演讲时大声发问
为什么杜鹃,要在永陵徘徊,在望丛祠啼血
那爷爷,就是今天城中村户主刘三的老祖
那条路,很牛,一头向北叫人民,一头向南还叫人民
第七章
岷江从历史间闯出,一怀波宽浪阔,从不缺山和水
独独期待的,是一艘文化的巨舰
于是,新文化宫,就铸成了船的模样
要携程新城市的建设者扬帆破浪
川西,远古的海,皇城下翻起的泡沫里,
清音,川戏,龙舟,画舫……哪个不气宇轩昂
李杜诗句,骑上陈子昂的马,在古道西风中
搭上“一带一路”快车,起跑于青白江
陈书舫的高腔里,已长出漫天的酒香与字画
新诗百年的四川韵律,唱出九城诗会,岁岁桃花
而成都,在玉林路的尽头,在小酒馆门口
你已经少见有人,把手还留在裤兜
玉林前面是华阳,华阳前头是仁寿
天府新区,又把新的川腔,唱出了国际范的头腔共鸣
第八章
两位寻诗的人,贾氏,老孙。贾是贾宝玉的贾
孙是孙悟空,孙仲谋,孙逸仙的孙。
两位都曾是军人,那是一种特殊的建设者
一项用牺牲与挣扎雕塑和平和丰碑的工程
总称: 人民解放军。战位: 空军,铁道兵
他们用十八岁后的十年,甚至二十年的青春和军功
连同边塞诗、连同葡萄美酒夜光杯
一起写进履历,码进那道不倒的长城
后来,成都回收了他们。军衣,行囊连同诗酒
分头驻进,磨子桥的营盘,布后街的《星星》
那是一丛,用晋西北黑豆豆烧红的诗火焰
那是一道,用川东北红苕粉拼就的人文风景
战旗为什么这样红?他们曾写给田华、朱军
因为那旗帜上,依旧有赤子腾荡的诗心
他们也曾把孩子,送进老文化宫攀升的站台上
那站台频发的班车,是书画班,以及舞蹈、斯洛克、钢琴……
他们调侃刘禹锡,什么巴山楚水凄凉地?前头万木春!
大成都,是他一千八百万儿女的新建没者们,真正的爱神!
第九章
他们在新文化宫的额头上,吟诗作对
云对雨,雪对风,大陆对长空……
那么“天下”当对何词,或拟对“地上”
绝对工稳。但这就非常不对了,天下、天下
用尽灵感才华,情怀想象,“天下”只能对“苍生”
他们于是明白,那位站在望江楼崇丽阁的文人
当年那惊天一问,后被历史叫响在天安门
这半江月,这风中云,谁家之物?
文化宫,就在你的额头大笔如椽地书写
把文化二字,写成环球写成日月写成星星
为人民!为劳动人民!为成都市劳动人民!
因此必须庄严而神圣地,再次刻写她的全称
成都市劳动人民文化宫
以鱼凫国四万八千八百年的水土谣曲
以望丛祠四千五百五十载的杜鹃之啼
以肺腑刻写刘三们最为简朴的梦想
以肝胆刻写大成都最为天真的童话
刻写云朵之上的云朵,天光之上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