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06月30日 星期五 国内统一刊号:CN51—0098     中国•企业家日报

马鞍山的守望

来源:企业家日报 作者:

  ■ (四川)彭万香

  我们出发的时候,天还没有亮,被暴风雨肆掠的水冬瓜树,横七竖八地倒在路上,那几棵一直开得很盛的杜鹃,只有枝头还耷拉着几片叶子,大洞小眼,像筛子。

  我们将车停在垭口,绕过一地狼藉,顺着右边的泥巴路一直往里走,想要看看那个夜夜守候在庄稼地边的老人有事没有?

  记得那晚,我们从撒马河边回来,这里还是月光朦胧,花香缕缕。满山的水冬瓜树,枝繁叶茂,常青藤、小木通、鸡屎藤纠结着,缠绕在灌木丛里,攀沿到树梢上。大片大片的庄稼地种满玉米,双胞的玉米棒子挨挨挤挤。丛林里,偶尔会闪出一两棵盛开的杜鹃,雪白的花瓣,鹅黄的花蕊,像展翅的杜鹃鸟翱翔在马鞍山的夜里。

  那只突然蹿出来的小兔子,像是马鞍山的精灵,灰色的毛,莹亮的眼,慌慌张张地在车灯里跳着。女儿趴在摩托车的龙头上,手舞足蹈地指挥爸爸玩“撵兔子”的游戏,不远不近,若即若离。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山路颠颠簸簸,蛐蛐“唧唧唧唧”地欢鸣,爷儿两一唱一和,兴致勃勃。

  歌声引来了守夜的老人,戴着护耳帽,穿着羊皮褂,打着手电筒,拄根松柴棍,乐呵呵地站在窝棚前。他引我们进入棚子,搬来石头当凳子,大黑狗趴在地上,竖着耳朵,一脸警惕地盯着玉米地。窝棚是临时搭建的,靠在地埂上,松枝还泛着绿,油布雪白。窝棚里仅有一张简易床,铺着席子,床脚的塑料桶里装着透明的液体,不知是水还是酒?

  老人站起来,拿把小锄头,钻进玉米林,一会儿工夫拎出小半袋洋芋,一股脑儿倒进火堆里。他用木棍扒拉着火堆,将火烧得更旺一点,裹一支旱烟栽在烟锅里,凑过去点燃,“吧嗒吧嗒”地抽着。火光将他的脸映成古铜色,满脸的皱纹,头发几乎全白,拿烟锅的手不停地抖。

  他专注地翻烤着洋芋,手里的棍子没来由地抖掉了好几次,也没在意,仍然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我们说话。儿子两口子到广州打工去了,留他在家里种庄稼,照看孙子、孙女。孙子8岁,上二年级,白天上学,早晚做饭,放牛,成绩差得很。孙女5岁,寄养在外婆家,一个月领回来一次。山上有一只巨型野猪,好几年了,一直没有人治得了它,天天晚上都要来祸害庄稼,他要在这里守到玉米成熟……

  女儿睁着好奇的眼,静静地听着,“爷爷,野猪那么凶猛,真来了,你不怕吗?”

  “咋不怕!那畜生发起怒来,吓得死人!”老人指指远处的松树,“前年,野猪来啃包谷,还压倒一大片,我炸火炮吓它,火星子溅到身上,估计是疼了,龇牙咧嘴就冲过来,还好我腿脚利索,三下两下爬到松树上,任它在树下转到天亮……”

  顺着老人手电筒的方向,我们看见那棵被野猪啃过的松树,树杆凹进去差不多三分之一。狂野的山风摇曳着松枝,“嘎吱嘎吱”地诉说着那夜的惊恐。

  女儿不再说话,抿着嘴唇,揪紧爸爸的衣襟,越偎越紧。老人看了看我们,无奈地说:“快七十岁的人了,不晓得还能活几年,尽其所能,帮他们把娃儿看好,把庄稼种好,万一哪天不打工了,回来也好有个抓拿。”

  洋芋烤熟了,老人一个个刨出来,用小树枝将粘在上面的炭灰和烤糊的皮刮掉,才递给我们吃。女儿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烧烤,偎在爸爸怀里,鼓着腮帮子边吹边吃,一个劲儿嚷嚷:“太香了!太香了!”

  老人愣愣地看着欢快的孩子,自言自语:“一家人在一起多好!娘不挂儿,儿不挂娘!穷点又有啥!”

  夜深了,我们骑上摩托车要走,老人指着前面说:“那里叫阎王蹁,你们从那里过很危险,要小心。”女儿裹在爸爸的外套里向老人挥手:“爷爷,明天晚上我们又来陪你,带上哥哥姐姐吧,他们自己在家会害怕。”老人默默地点头,挥手让我们快走。

  天,终于亮了。窝棚早已被风刮走,塑料桶溅满了泥,羊皮袄浸在泥泞里,那棵被野猪啃过的松树扭断成几截,倒挂在树桩上,玉米倒了一地,偶尔还站着几棵,也成了光杆司令……

  泥巴路的那头,一对小夫妻戴着红色的头盔,骑着摩托车缓缓驶来。暴雨冲刷过的路面硬滑多水,隔一段就有一个水洼,男的双脚落地,小心翼翼地扶住龙头,深一脚浅一脚地骑摩托车;女的背着双肩包坐在后面,反手扶住车后架上绑着的行李。所到之处,水花飞溅,泥点飞扬。待他们驶到近前,刚想拦下询问, 摩托车龙头一歪,连人带车摔了下去。他们将车扶起,一边绑牢行李,一边告诉我:老人和他们是同村,昨天他孙子到撒马河凫水,正好遇上暴雨,他顶着豆大的冰雹去找,摔下陡坡,跌断了腿,孙子被附近的村民救回家,呛多了水,送到医院去了。

  年轻女子回望一眼家的方向,叹了口气,“十几亩地,两个小崽子,光留老人在家,也真是不放心……但趁年轻不出去闯一下,一辈子守着几亩庄稼地,又着实不甘心……听说最近广州工价很高,我们也正准备去呢。”

  摩托车“突突突”地又启动了,红色的头盔渐渐远了。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家人在一起多好!娘不挂儿,儿不挂娘!穷点又有啥!”老人的话又在耳畔萦绕。

  雨后的马鞍山,鸟雀欢鸣,晨雾迷蒙,几个孩子背着书包走过泥巴路,一个老人远远地跟着,一直送到垭口。孩子们搭上过路的面包车,高高兴兴上学去了,老人在柏油路边站了许久,偏着头,伸长脖颈,虔诚地搜寻着车窗里露出的每一张面孔。

  希望!失望!失望!希望!如变幻着的光与影掠过他苍老的眼底,无声地诉说着马鞍山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的期待。

  回来吧,远方的游子,马鞍山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