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寒星
一楼住着一对老夫妇。男人腿脚不好,走动都坐着车子。女人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推着。
我常想,这就是他们一生的写照吧。“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过是年少轻狂的誓言,禁不起时光的蹉跎。陪你长大的人很多,但陪你慢慢变老的人,只有一个。
那天,我去超市,碰见他们。只有男人一个。我环顾四周,没看见女人。男人也在寻她吧?左顾右盼,满眼焦灼。我过去推他,他倔强地摇头,挥手,含混不清地咕噜着。他是在等女人!这个位置只能属于她,就像这一辈子。
我陪他等。和他说话,他不理。等了很久,仍不见女人。我想让广播台帮忙找一下,问他的名字。他摇摇头。问他女人的名字,他怔住,摇头。他真的太老了,连自己和妻子的名字都忘了!一丝怅然,浅浅的。反正顺路,我打算把他送回家。
“桃——花!”没错!是男人说话,在叫女人。女人应和着,风驰电掣走来。男人挥着手,雀跃得像个孩子。他抓住女人的手,太用力了,把眼泪都拉了出来。我悄悄离开。原来,他会说话,更不曾忘记,就算老得忘了自己,他还记得她,脱口喊出她的名字。
号码是陌生的,声音像去年的花事,似曾相识。我没有想她是谁,一个号码,一个身份,我们都一样,在不停地改变身份。她说,停电了,楼梯里黑漆漆的,有点怕,就想起了我。我小心翼翼地安慰她,想不起她是谁,更想不起何时曾照亮过一个人?
坐惯了电梯,在黑暗里爬十八层楼,她没有勇气。我给她打气,她笑,就当再爬一次十八盘吧,你千万别放手啊!记忆忽地被触动,像东风化雪,隐约想起一个人。那次,学校组织登泰山,她也这样对我说。我拉着她的手,一路翻山越岭,登上玉皇顶。
时光也会做梦,此刻它回到了过去。她一边走一边说,我一边说一边走。岱庙,一天门,红门,中天门,南天门……她忽然说,到家了,谢谢,挂了。我一脚踏空,回到现在。
“嗯,挂了。”我没问她是谁?她记得,我也记得。就像从泰山下来,她投进男友怀里撒娇,我坐在草地上,看风起云生。桃花开得绚烂奢靡,地上落红似锦年。
与妻闹别扭,“散伙”的话都说了。最后,她赌气去了娘家。一个人,生活像打“游击”。无节制熬夜,四处蹭饭,啃泡面。只两天,我就弄垮了身体。那天凌晨,我痛醒了,倒杯茶的力气都没有。我拿起电话,除了妻的,我竟再记不得一个人的号码。
妻很快赶来了:倒茶,拿药,揉胃,不停地叫我的名字……她比我还痛吧?脸上的汗水,流个不停。我不由想起她的诸般好,很愧疚,向她道歉。她笑笑:你还记得我的号码,说明你心里有我。我怔住,是啊!我明明记得,就像风记得花的香。
风会记得花的香。生活里,我们都会记得一些人、一些事,犹如花香,可以依赖,可以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