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贵州)启松
孟章飞做梦都没想到，他会到林场来当护林员。
小时候，他觉得林场像大海一样，无边无际。记得有一次，娘领他去赶乡场，走小路从林场穿过，走了好久，都走不出去。看不见太阳，遇不到人，凉飕飕的，害怕。
如今，感觉完全不一样。不是因为娘，他也来不了这里。算起来，有个把月没回家了。
天刚亮，他洗帕脸，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出门。刚来时，是李小平和他一道，又带路，又给他讲要做的事情，两人一起出门，有个伴，虽然李小平不爱主动说话，他也觉得好。三个月后，场里陆续走了几个护林员，人手一下子紧张，他给李小平说，我们俩不用一起走，分开走，看管的范围广一点。李小平突然有些生气的样子，你以为我愿意?是场部安排给我的任务!孟章飞也没当回事，他去找场长，最后，场长还是同意他一个人单独行动了。
一路上，都是熟悉的弯弯绕绕，哪里有一棵树要开花、要结果，他都清楚。今天，他反方向走，草木茂密的地方，霜都浸湿了裤脚和鞋。反方向走和不定时的巡查路线，是孟章飞的巡山办法，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发现盗伐者。这个天气，让他有些担心。早晚冷，中午却是红火辣太阳的，又有风。好在要入冬了，不是农民收拾田坎土坎，铲草烧灰的季节。
走了一段时间，周围不见村寨，林子更大了。各种鸟雀的叫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映称在山里，显得更加响亮和清脆。在鸟叫声背后，他听到了另一种响动，和其他声音不同。他屏声静气，竖起耳朵，是微弱的有节奏的拉锯声,唰、唰!唰、唰!他悄悄的朝发出响音的地方靠近，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是两个人，在说话，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这一片杉木林，长了二三十年，棵棵都飙到十多米高，看了让人喜爱，随便放倒一棵，做一副棺木也够。到底管不管?孟章飞心里有些打鼓，毕竟是一个人。这个时候，要是李小平在，就更好了。好在每天都带着工具，一把砍刀，一个对讲机，一个铜锣。好些人嫌带铜锣麻烦，不用，他还是带了。
站在一处灌木边，孟章飞把捆在腰间的铜锣解下来，“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突然间，空旷的山林里惊雷一般，那声音急促有力，翻山越岭，方圆十里都能听到。他一连敲了三遍，中间短暂的停顿了两次。然后，他拿起对讲机，大声的说，林业派出所的张所长吗?我是老孟。我们发现有两个偷木料的强盗，请你派几个人过来，抓紧啊，来晚了怕他们跑了!你们十分钟就到啊!好好好!等你们!他估计，山上的人应该听得到他的声音。至于我们是几人，对讲机到底信号能不能传出去，只有他自己知道。
过了几分钟，他再仔细听，拉锯的声音消失了。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山林间，现在静得出奇，一只麻雀的叽喳声也没有，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风吹过，松涛一阵连着一阵。他朝刚才传出响声的山腰摸上去，果然见到两个盗贼留下的痕迹。一棵碗口粗的杂木，刚刚被盗贼锯断，树周围的枯叶上尽是撒落的锯木粉，白花花的。可他觉得奇怪，杂木旁边就是一棵要两人才能围完的大杉木，为哪样盗贼舍大图小呢?
回到路上，口干舌燥，他从路边岩缝里捧几口岩浆水喝。顺手捡起一块石头，朝发出响动的灌木丛扔去。再听，没啥动静。在这林子里行走，孟章飞觉得就像在村寨里串门一样，随性、自然，不像在外打工，时不时要冒出些心烦的事情来。
不知不觉，一早上过去了。
回到场部，孟章飞去找场长汇报巡山情况，想请半天假，回去看看娘。娘得脑梗瘫在床上三年多，日子也许不多了。场长没找到，碰到李小平，李小平说，场长看你娘去了，你赶紧去追他们。一路上，孟章飞想，场长去我家，有些哪样事呢?
紧赶慢赶追到家，场长他们也刚到院坝里，办公室张主任手里还提着一袋水果。孟章飞推门进家，屋里除了躺在床上的老娘，婆娘娃娃没在家。赶紧从屋里拿出几条高矮不一的板凳，招呼大家坐。场长没坐，说，老孟，我们看看你娘。
看到场长握住娘的手，看到面无表情的娘，孟章飞喉结耸动，泪花在眼里打转。
一个星期后，在场部会议室，孟章飞又见到了场长，环保法庭的魏法官也来了。魏法官说，孟章飞，一年前，你为了备办你娘的寿材来这里，到今天，你在林场的“以劳代罚”期满了，从现在起，林场不再负责监管你。场长说，通过上周在林区的现场考验，林场对你的表现很满意，准备正式聘你为护林员，按月开工资，你愿意不?
他看看魏法官，又看看场长，发现他们眼神都很柔和。他用力的点头，
泪水抑制不住，吧嗒吧嗒滴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