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静水(四川)
阆中,这座以中国第一风水古城而扬名的城市,嘉陵江弯弯曲曲如翠绿丝带三面环绕,将山、水、城尽揽其中呈U形太极之势。如此壮观奇特景象,却在转身间匆匆模糊,袁天罡李淳风高深莫测的身影,瞬时被另一种灵荡神飘的气息转换。我的定性肯定不属于朝夕暮改那类,惟一可以解释的必定是阆中满街满巷的四合院了。杜家的,李家的,谢家的,张家的……木质穿逗结构,串珠式格局,几进几出错落有致,大都布置在同一中轴线上连串数道天井。这种庭院在我家乡断然没有。也曾去过一些古镇,加上时下大兴复古之风,天然之古或者效仿之古,因儿时情愫,总是念念不忘。无论走进阆中哪家院子,先不说变化万千的雕饰镂刻,随便欠身坐下就是一把被时光打磨得黑光锃亮的太师椅,单就青石青瓦首先就牵引了心子。一砖一瓦一窗一墙,格局在沧桑变迁中几乎没有改变,只有青石板将深深浅浅痕迹嵌入凹凸,随意斑驳着。这些四合院,无论秋风簌起,还是风和日丽,更或是战火纷飞,每一道随时光划过的蛛丝马迹,都不曾因风而逝。阳光的,隐秘的,该流芳的流芳,该矗立的矗立,不会随随便便“千古”而倍显珍贵。
院子是静谧的,虽然时有与庭院古韵格格不入的外来客似燕雀般涌入,嘈杂喧嚣会使庭内树叶或海棠花瓣如前朝往事纷落屋檐。时值初冬,微寒的风还不具备扼杀突来的想像,透过雕梁画栋,有多少隐秘故事在这里发生,是显而易见。扶梯之上,目光直聚闺房,应该是闺房吧,因为看不出与别处有什么区别,或是楼阁在转弯处分外寂静,反而放大了涉入者的好奇心,一直盯着紧闭小窗,生怕转身那些木窗会霍然打开而错过向我投来的娇羞一笑。偏院一定是当年姨太太们的起居之所,曾经婉啭如啼的川音如醋香般弥漫了整个庭院……瞬间,似乎走廊有丫鬟疾疾脚步,我听见茶盏在空气中凝固的声音,也听见堂屋斥责声压过了燕儿呢喃。黄昏正带去一切故事,单就剩下一院紧邻一院的院子,用传统方式适应着那些以此为求终身难变的寻觅者。只是雕花小木窗内已做了客房的现代陈设,会提醒自己过客身份。那些始于唐朝,兴于清代,院院相连,厅厅相衔,错综复杂的设计让初入者一不留神会迷糊了方向的庭院,历经动荡变迁,并没有随所有过往而失去本真。上千年来,它们没日没夜驼着时间走到现在,任边角锈蚀荒草纵生,任川北灯戏铿锵的锣鼓声游走于醋香浓郁的巷子中……
庭院大都作了客栈,千年的近代的,脚步匆匆来去衔接庭院所有光阴。商贾巨富、凡夫走卒或者负笈旅人,甚至杜甫陆游留下的履痕诗情,空气间偶尔一丝异样都会让人捕捉端倪。院子还是那些院子,做为客栈身份为南来北往漂泊者提供暂栖之所,收纳频繁替换的身影在这里不断添些琐碎。正院也好,偏房也罢,又或者楼台闺阁,多少恩怨情仇、风云故事,都化作了深巷那些清风,随了岁月消遁。倒是一副又一副悲喜场景,在那年那月的传说中发酵于今朝,促成四合院成就一段嶙峋岁月,却绝非古旧得在风雨中湿漉漉地失忆——千年,难以是它的垂暮。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风可以轻意吹走一张纸,却吹不动一只小小蝴蝶。但有一点不得不承认,深巷中谁家院内传出的轻咳声,再也不会是民国或更远时期那身沉疴了。
阆中四合院与儿时居住的四合院不过一道时光之隔,却不敢践行先人遗迹留宿一夜。一个滞留过古今许多名人步履,也担当得起寄予深情抒发感慨的地方,同时带来的岁月痕迹,在太老太陈的过往中,难免被过多旧时光浸渍而演化成阴森之状。这与儿时一些情节不谋而合。比如幼时睡觉若右手放在了胸口上,会出现可怕梦魇,很多鬼魅在院子内飘来飘去,其中一个会从天井这边飘到天井对面屋檐的街阴上,然后不停前后伸缩着双手,呲牙豁嘴冲着窗内的我瘆笑。
如此梦境在儿时大院中重复了很多次。无法诠释这一切,怀念却依然日复葳蕤。就阆中四合院而言,也莫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