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后强/文
早春
北京的春天知人性,顺时节,从冰雪中脱颖而出,让你有不期而至的感觉。
今年春节后,我到北京学习,感悟良多。南方人到北京,适应者甚少,如果没事最爱躲在房间里享受暖气的呵护。
出门,总是穿着厚厚的防寒服,女士一般要把头包扎得紧紧的,类似战场的“伤员”。出入大街小巷也是行色匆匆,速战速决,不敢久留。遇到雾霾或沙尘暴,还要带上口罩,手套,眼镜,实行全封闭。
那天,陪朋友郊游,丰富了视觉。街道旁的银杏树只剩下光光的枝干在奋力抵抗寒风的侵袭,有些残留的枯叶,蜷缩着身子,低垂着头,拼命地展示着最后的美丽。
小雪给草地盖上薄薄的白纱,“温暖”着还有丝丝残绿的小草。唯有松柏,在风雪里傲然挺立,但也少了磅礴的气势,却多了几许忧伤的唯美。箭型的桧柏树,针状绿叶十分精神,有时从树枝上抖落的雪粒滚进衣襟,冷爽快意。
北京冬天里的松柏是不落叶的,专家说这是因为它们的针形叶片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蜡质层,如同防冻外衣般把树叶包裹得严严实实。海拔575米的香山,竟有厚厚积雪,世界闻名的红叶,这次肯定无缘相见了。
从索道往下看,片片落叶被阵阵寒风卷起,螺旋式推向山顶,又放射形扩散四方。香炉峰游人如织,一览众山小,庙亭里那些祈福的红色飘带在雪风中无神的随意漫舞,追寻着委托人的梦想。放眼望去,远处枯树林立,高高的树干上搭架的鸟巢,形成独特的风景。
碧云寺松涛悦耳,烛香扑鼻,孙文先生的遗训还回荡在天际,宋庆龄亲书的“孙中山纪念堂”匾额熠熠生辉。在颐和园,夕阳之下,有些老人相互搀扶着,叮嘱着,双眼盯着脚下冰冻的湖面,在小心漫步。
许多年轻的父母带着小孩,坐着滑椅,在冰镜上飞奔,口中还说太慢、太慢!
跨入三月,景色急剧变化。春雨来了,虽然吝啬,还是催绿了小草,润育了新枝。那些阔叶类的枯枝,露出绿色小头。天上黑白色的大喜鹊,叫的声音越来越亮,飞得更高更勤。
那些不知名的小鸟们,成群结队出来聚会,歌唱,跳着各种舞蹈。地上小草如梦刚醒,挺起了腰杆,像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把一个冬天的寂寞都释放掉了。
东躲西藏的残雪没有了踪影,留下的是一潭潭清水,浸润着泥土。太阳出来了,大街小巷的行人早已脱下厚厚的冬装,放慢了脚步,有意左顾右盼,尽情享受着初春的温暖。
在颐和园西堤镜桥两边,冰水两色,靠西的湖冰已经开始融化,野鸭在水中觅食,靠北的湖面坚冰如铁,行车无妨,这当然是几天前的情景。今天完全不同了,“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
湖面的坚冰早已化为荡漾的碧波,山上亭塔在水中的倒影变幻莫测,画出一道道科幻图案,但“春和景明,波澜不惊”。在公园的草坪上,一位白发老人拾起金黄的落叶,轻轻地放在大树的根部,小心翼翼用土掩盖,让人想起“落叶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阳光下的草地,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绿韵,黄绿镶嵌,依稀可见探头探脑的破土新芽。一位小姑娘在草坪上摆出优美的姿势,要漂亮的妈妈给她照相,还指着树上的鸟巢问妈妈,鸟儿为什么要在树上建“房子”?妈妈说,鸟儿想看得更远,飞得更高。
一年之计在于春。在京郊的农村,弥漫着忙碌的气息,摩托车、农用车跑得很快,搭起城乡物流的桥梁。
路边勇敢的迎春早已向往着灿烂,柔软的枝条肆意伸展,悄悄吐出了花蕾。水库岸边的垂柳,叶尖张扬,在春风里一边荡着秋千,一边张望着游人,似乎在寻找着久违的朋友。
坚强的松树深藏自己的秘密,那些坚硬的果子,精巧地粘结在树丫上,老的是灰色,嫩的是黄色,陀螺形慢慢舒展,很有动感。在湖边一座高高矗立的土山后,一串串粉红的花,明媚的盛开了。
北京,早春!尽管夜里还有些凉意,但白天晴空万里,暖阳普照着大地,微风吹来阵阵热气。“两会”在这里胜利召开,新的国家领导人产生了,中国发展又进入了一个新时代!不知不觉,春天就这样来了!
春雪
阳春三月难见雪,这是我以往的思维定势。不料,春分前夕北京就下了一场大雪。一位老人说,春分飘大雪,并且这样壮观,这样美丽,北京几十年不见,瑞雪兆丰年,这雪很吉利,应该叫春雪。唐代诗人韩愈曾在《春雪》中写道“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这说明,历史上还是有春雪现象。
春分前夜,看明星演出,心情自然愉快。走出大礼堂,突见大雪纷飞,顿时一惊。天上就像装了播撒机,雪片如银花飞泄,弥漫天空,但静悄悄,没有声音。我不忍前行,怕惊飞雪,怕坏美感。回到寝室,已是积雪披肩,满头“银发”。随手拍打,雪粒落入衣襟,不禁打了几个冷颤。临窗望去,乳白色的灯光下,雪花如蜜蜂闹枝,又像仙女散花,有的似鹅毛追风。夜风吹来,树枝微动,雪花走出各种曲折的轨迹,斜线如织。
台湾歌手孟庭苇在《春雪》唱到:“冬天走了,春天来了,总在春天清晨忽然飘来一场细雪,悲伤的雪,冰冷的泪。”这当然带有很强的个人情感色彩。不过,春雪确有动人的魅力。早上,还没起床,就听到屋外铁锹声和汽车声,推窗眺望,原来有人扫雪。一股冷风涌入,顿时清醒了许多。定睛细看,眼前一派“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奇异景象,大地银色,远山白雪皑皑。毛主席诗词《沁园春.雪》突然回荡在耳际,我情不自禁低吟:“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
太阳从东方升起,光线从树缝射来,雪松金光点点,玉泉滴滴,银珠粒粒,硕果累累。不同树枝造型各异,多姿多彩,有银针、有树挂、有绿叶、有水帘、有尖峰,但树上那些高高的鸟巢成了一个个白色大蘑菇,大有“日照生玉珠,风过落雪丸”的诗意。人们三三两两走出来了,先是很惊讶,然后是迅速掏出手机拍照。有人还急急忙忙跑回房间,拿出红色衣服穿上,说红色陪衬白雪,反差大,照片好看。有的人几次滑倒,但摔一次笑一次,笑声还越来越响亮,擦掉身上的雪迹又投入新的拍照。登楼俯瞰,“高天滚滚寒流激,大地微微暖气吹”。厚厚、松松、软软的积雪就像一张巨大的棉被覆盖在大地,什么也看不见,只是白色茫茫。远处的大树下,一群小孩正相互追赶,疯狂的打着雪仗。喜鹊喳喳叫,像是在为他们加油,也像是在作裁判,坐山观“虎”斗,真是特别喜悦。我深受感染,大步出门,蹲下细瞧,厚雪分两层,上层松软,空洞密集,下层透明,形似冰晶。脚踏雪堆,可以听到吱吱的声音,这是积雪发出的一种哀求声?还是被迫收缩的应答声?我不知道,但春雪有忍性,有灵性,应该可以肯定。不信,你试试看,如果你变化视角,那些大大小小的雪花雪珠也会自动跟随你变换角度和脸面,好像广角摄像机在旋转,带着张望逗乐的神色,朝你挤眉弄眼,甚至点头哈腰。我忍不住用手抓起一把积雪,亲亲脸,好爽;用劲吸气,清凉透肺;使劲捏捏,冰水从指缝流出,手虽僵硬,但心却热乎。
太阳升到了头顶,白雪密封的大地开始出现破绽和裂口,一些泥土裸露了,有些小草也冒出头来,但积雪还在奋力抗争,渴望坚守自身的尊严和完美。傍晚时分,夕阳依山,银色的“雪毯”被彻底撕碎,一块块,一片片,零零星星,各自成堆,完全没有了早晨的气势和辉煌,只有少许羞涩和不安。看来,这场大雪的恢宏就要消退了,但她走得轻盈、飘逸、简朴和廉洁,没有响动和仪式,没有告别和遗憾。
深夜,我漫步林间,月光淡雅,惊鸟扑动,新枝摇曳,大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本色,可我还沉浸在这场春雪的遐想和幽思之中。
(作者李后强系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党委书记、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