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05日 星期三 国内统一刊号:CN51—0098     中国•企业家日报

山间不落红

来源:企业家日报 作者:

■ 廖毅

我第二次到月亮湾,是在十月一天的午后。山风依旧温柔,湖水泛着粼粼波光,身体已有些倦,并未抱太多期待。

直到观光车沿着盘山路缓缓爬升,一抹灼目的红,毫无预兆地撞入眼底,原来是三角梅。一丛,两丛,继而漫山遍野。它们从石缝里挣出来,从老屋的断墙上瀑布般泼洒,簇拥在新建的观景台栏杆旁,红得那样纯粹、那样倔强,像是整片山野用尽力气凝出的颜色——是热望,是奔流的血脉。

队伍向前,谈笑渐远。我却慢了下来,停在一蓬开得最烈的花前。它覆盖了半面老墙,那是库区移民留下的屋基,石缝里还沁着往日的烟火。如今,鲜红的花簇与斑驳的土墙奇异地共生,像时光在此打了一个结,一端拴着荒芜与寂静,另一端,牵着今日的热闹与新生。

我伸手轻触纸质的苞片,它们紧紧拥着中央那毫不起眼的小花,就像这片土地上的建设者。那些将废弃村庄“变废为宝”的人,不也如这三角梅吗?一串串数字的背后,是无数个烈日下勘测的身影、深夜里绘图的灯光、风雨中施工的坚持。他们如枝蔓,“柔韧性强,可塑性好”,硬是在淹没区的废墟上,织出一个“月亮落到山里”的梦。

都说三角梅的花语是“没有真爱是一种悲伤”。这漫山遍野的红,如此炽烈,如此奋进,不正如建设者们对故土毫无保留的深情吗?而我那点“淡淡的忧伤”,或许正源于此——我终究是个过客,一个被他人热忱打动,却无法真正走入其中的旁观者。

三角梅原产于南美,漂洋过海而来,在南中国的土地上重生。我的脚步迟迟难移,目光离不开那片红,心头甚至浮起一层“淡淡的忧伤”。我总觉得,三角梅的“热情”与“坚韧”只是它的外表,而“没有真爱是一种悲伤”,才是它深藏的魂。这山间的红,越是热烈,越映出我作为过客的疏离。我的感动、我的赞叹,终究隔了一层——我不曾像建设者们那样,把汗水浇灌于此,把回报故土的赤诚,牢牢种在心上。

风过处,花枝摇曳。我忽然明白,我那点忧伤,不是悲秋,也非倦怠,而是面对如此磅礴的生命力与创造力时,清醒地看见了自己的局限。我是欣赏者,是记录者,却难以成为同行者。这或许是所有写作者的宿命——永远在感动与疏离之间、投入与抽离之际,寻求一种平衡。

下山时,我频频回望。此时的三角梅,红得愈发浓烈。那红,不光是花的颜色,更是这片土地的温度,是建设者掌心的老茧,是旧墙新生后的沉默,也是我笔下试图捕捉、却终将流逝的时光。

“月亮”落到山里,成了永不消失的风景;三角梅开满山间,成了永不冷却的热情。而我的记录,或许就是那连接过往与当下、热情与忧伤的藤蔓——不够坚韧,却依然努力地想要留住一点什么。

我爱这片红。纵是过客,也愿这一纸文字,能如三角梅的苞片,静静地守护一段真实盛开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