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赛星
我的童年在大山里度过，在我的印象中，父辈们在收割了大山里梯田的油菜，刈割了山地里的小麦，接着再插完秧，洗脚上岸之后，盛夏就悄然而至了。
童年的夏天，古老的村落便葳蕤一片，在四周大山的围绕下，呈现出“参差树若插，匼匼云如抱”的壮丽景象。老虎岩的古木多，大多都集中在陈彩麟自然村组。这些古树中，有超过500年树龄的拐枣树、800年树龄的朴树和枫树，还有三棵顶天立地，直插云霄的、有着活化石之称的千年银杏树，古木森然，每年一到春夏之交，古树的浓荫，像绿色的云锦包围着呈现出明清时代建筑遗风的村子，青山与古宅相伴，诗情画意。山里各种各样的鸟儿便返回家园，日日夜夜，鸟语不绝于耳。白天的茫茫竹海上空，重重叠叠的山野梯田间、农家的绿油油的菜畦园圃中，到处都是在唱歌和翔飞的鸟类。参差不齐的树上，停歇了夏日的歌者，令人感到聒噪的蝉鸣，从早到晚，没完没了地叫嚣着，晚上，山边的稻田里，蛙声如鼓，此起彼伏，让人想起一阙宋词：“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美好情景。
俗话说：“人到立夏边，走路要人牵”，每年夏天来临的时侯，乡间稼穑事务繁多，比如说到庄稼地里给玉米苗儿薅草，到早稻田里除稗草，到受到虫害的小菜园里给豇豆喷药……这些都是田间管理中必不可少的环节，不可出现任何纰漏。炎炎夏日，三伏天天气酷热，且日长夜短，如果晚睡早起，大多数人也最容易犯困。记得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在山里的夏夜，仰望着广袤深邃天穹中的繁星，每次都到夜阑人静，方才回房睡觉。因此也爱睡早觉。父亲非常勤勉，习惯早起。他每次早起后，习惯性地咳嗽几声，接着就把我的卧室门敲得山响，我记得每个暑假都是在父亲的大声呵斥下，极不情愿地起床。我每天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沐着清晓的朝隰和徐徐山风，把那头父亲惜之如命的耕牛，趁着竹海中的阴凉，放牧到古驿道大湾岭，那里草木繁荣，榛菅丛生，山幽林深，非常适合夏季的耕牛放牧。把牛赶进深山之后，太阳已经照在重峦叠嶂的群山之上，大山里的虫鸣蛙鼓，鸟语风声，又进行了一次大合唱。我一路小跑，回家还得按照父亲的吩咐，把隔日放在山道上的山柴枯柯，顺着逶迤的石板古道扛回家，放在柴垛上码放整齐。吃完早餐，我跟随着父亲到水稻田里除稗草。上午10点左右，阳光开始强烈起来了，晒得人头皮发麻，父亲把他那一顶早已经褪色的破草帽扣在我的头顶上。偌大的稻田，看起来有好几亩，工作量非常大。在父亲一遍又一遍的催促下，我极不情愿地卷起裤腿，脱掉解放鞋，然后赤着足下到水田。这个季节，新插的秧苗禾苗早已经返青，一株株禾苗茁壮成长，有的已经分蘖，甚至孕育着米黄色的稻花。我和父亲分工，他负责七分地，我负责四分地。我小心翼翼地踏着软泥，寻找着夹杂在嘉禾之间的野草。在良莠不齐的稻田中拔除稗草，需要眼尖心细，野生的稗草侵占水稻的养分，会造成农作物大量减产。在寻找稗草的过程中，我经常会看到水稻田里放养了一些鲤鱼。于是，我避开父亲的视线，开始追捕这些在水稻间活蹦乱跳的鱼儿，一会儿将水稻田的水全部搅浑了，水里的野草很难发现。我非常着急，为了蒙蔽父亲，我走马观花似地，用手将长得长一点的稗草拔掉，转了几圈便也上岸了。父亲的杂草早已经薅完，靠在马路边的树荫下面的山石上面歇息，见我也这么快就完成任务，非常满意的笑了。哪知过了大概半个月之后，水稻田里面的水已经彻底变清了，一些没有彻底清除的稗草及其他妨碍水稻生长的杂草又野蛮生长起来了，与父亲负责薅的那几分地有着非常明显的差别。父亲在观察稻田水稻长势的时候，猛然发现这个问题，知道我弄虚作假，于是他重新把田间的野草薅了一遍。我十分羞愧，从此以后，我做什么事都全力以赴，认真做好。
每年到了夏天，大山是非常慷慨的，山里的野葡萄、五味子、板栗和毛桃都成熟了。我们暑假进山放牛，顺便就采摘这些城里人难得一见的野果。每一次，我和小伙伴们都能够大快朵颐，每一次都满载而归。吃不完的野果，就拿回家和村里的左邻右舍一起分享。农家菜园里也是一片丰收的好光景，地里的瓜菜、茄子、辣椒、黄瓜、苦瓜多得吃不完，一些懂得就地取材的山里人，便把他们加工成干菜，储存到冬天或者青黄不接的时候拿出来食用。
童年的夏天，总是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快乐，我们总是利用蜘蛛网捕捉知了和各种昆虫。顶着烈日满山跑，口干舌燥，满头大汗的时候，就跑到春山林水沟，用竹筒汲取无比清澈的山泉水，如果还不能消除溽暑之苦，索性跑到村子后面的山塘里游泳，山塘里面的水源都来自天然的雨水和山里的溪流，水质较好，非常清澈，映照着岸边随风摇曳的闲花野草和苍穹的蓝天白云。因此，偌大的池塘，有一种“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的境界，令人产生许多遐想。游泳的时候感到非常凉爽，十分惬意。往往一玩就是几个小时，直至夕阳西下，西边的天空溅起满天的胭脂红，我们才依依不舍，上岸穿衣回家。
夏日山村的夜晚是唯美的，记得有一年夏天，电视台在故乡陈彩麟摄制一部关于农税方面的电视剧《弯弯的小月溪》，从开机伊始，随阳镇十里八乡的父老乡亲们，无分老幼，都潮水般涌到村子里面来看稀奇。到了晚上，星汉灿烂，星月交辉，显得格外耀眼。人们仍旧不肯散去，在禾场上，在古树底下闲聊着……一阵阵的晚风吹过，古银杏树树叶发出“哗、哗”的响声，仿佛是阔大的海潮在一阵阵地低吟，绿色的松涛在呼唤，令人毛细孔里都感到十分清新爽快。这个时候，村里的孩子都沉醉于夏夜的童话世界，都不约而同，一起出来捉萤火虫，在草丛里找寻纺织娘和蛐蛐儿，或者在草垛里面捉迷藏，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乱蹿，在月色清淑的村子里到处跑。那时，青蛙在水稻田里纵情地歌唱，蟋蟀在低声弹琴，小虫儿在庄稼地呼唤伙伴，还有那草丛中各种各样的昆虫组合在一起，此起彼伏，仿佛在集体演奏着一曲动听的乡村《小夜曲》。萤火虫在村口、大树边翩翩起舞，舞姿分外轻柔动人。偶尔，会有习习凉风送来阵阵稻花香。村子里的男女老少，聚在一起纳凉，轻松享受着这美丽迷人的夏夜。
